晚安,先生

“恭喜您先生,抽中了全世界十年仅有一次的复活机会。”

用近乎营业语气说完这话的,是一位头上飘着不知道是不是光环的可疑白衣女子。

我环顾了四周,标准的办公单间大小,唯一不同的是只有一张床放置在这个房间内。

“我说,这是什么催眠治疗吗?”

“诶!?这是最标准的复活仪式布局啊,先生,我们绝对是很专业。”

“不考虑添几件家具吗,你这办公条件有点惨。”

我这该死的职业病怎么又犯了......

“您这么一说确实......我也早就觉得这简陋的像是来处理尸体的。可是上面又不给经费,连请客人喝点东西都要自掏腰包,甚至现在还得站着交谈,说到底我不过是打工的......这种十年一次的复活仪式本来就很奇怪吧?都什么年代了还要这么规规矩矩地遵循什么世界的法则......”

她突然感叹个没完,是最近那种一瞬间的职场崩溃吗?

“咳,那个,我确认下,虽然我还是不大相信,你真的能复活人吗?”

她出乎意料地笑了,把双手插进了口袋里。

“不是我能复活人,先生,我只是个打工的,是这个世界允许人复活罢了。”

她开始绕着床走起来。

“你相信复活吗?”

“完全不相信。”

“也是,毕竟您是超现实的工作狂,不过您还是来了不是吗?”

“因为我很在意之前那通电话。”

一周前,一个莫名奇妙的电话在我工作的时间打了过来。前面的内容过于夸张像是邪教的话术,总之就是我获得了复活他人的机会。当然,这些我是不会信的,但是电话那头最后说出了我青梅最后的那句遗言,一字不差。

我承认是我好奇,也许只是对面碰巧拿这句话来当骗术,不过,现在看样子不是很恶劣的组织就是了。

“哈哈哈,很神奇吧,最后那句话和您青梅的遗言一样。不过那不是碰巧哦,我们确确实实知晓。”

“那你......你们什么都知道?”

“我们不是什么都知道,我们只知道我们已经知道的事。”

哈......无法理解,说实话真的无法理解。

我是在面对一个什么组织呢?还是真的是上帝那边的人?

“您看起来很困惑呢,要出去透会气吗,我可以请您喝饮料。”

“不待在这里没事吗?仪式不用布置吗?”

“那个啊,没关系哦,只要最后您做完决定往上一躺就完事了,超级迅速便利呢,这破烂仪式也就这点好了......”

“好,那就先出去会,我有点转不过来。”

我和她来到饮料贩卖机前,城市的夜晚有这么黑吗?只有饮料贩卖机的屏幕还亮着。

“我请你。”

“诶?不大好吧,好歹您是我们的客人。”

“看你好像很吃紧的样子,而且这回是你帮助我,就当谢礼吧。”

“真的吗真的吗,那我不客气啦。”

她迅速“吧唧吧唧吧唧”地按了三下,全是碳酸饮料。

“我不喝汽水。”

“我喝啦。”

“。。。。。。”

她一边抱着汽水,一边痛饮了起来。

“我说,复活的条件是什么。”

“一上来就这么直接啊,不谈谈浪漫些的东西吗,明明复活还是挺有神秘要素的。”

你不是想早点下班吗?

“我只是想早点做好心理准备。”

紧张?并不,事到如今我怎么还会紧张呢,这些那些,我早就已经无所谓了。

但是我想确认,可能性的存在。

“不用担心哦,具体来讲有三种套餐。”

“这里确定不是.......”

“不不不,只是我喜欢把它叫做套餐而已,你看,现在营业不都喜欢提出套餐制吗。”

“我不喜欢套餐。”

“好吧,那就三种条件吧,以及三种对应的结果。”

她把头转了过来注视着我,这时我才发现,她的双眸是异色瞳。

“第一种最直接,把您的生命直接转交给青梅。”

“那她能活多久?”

“您剩下多少时间,她就有多少时间。”

“我能知道自己还剩多少时间吗?”

问出口的那一刻,我感觉自己真是个彻底的笨蛋,这个问题实在是一个超级有问题的问题。

“没问题哦,我帮您测一下。”

什么?

她从白衣里掏出一个像是温度计的东西,不如说就是温度计。

“夹一下。”

“好。”

我在一瞬间莫名地妥协了,小心地把它夹紧。

要说现在的画面,一定很荒诞吧。

在饮料贩卖机前站着测寿命的社畜,以及喝碳酸饮料喝个没完的白衣天使小姐。

“好了,我帮你看下哦。”

她晃了晃温度计,等下,温度计这种东西拿出来后就不能晃了吧。

“那个温度计......”

“啊!先生您的寿命可真长呢,您还有六十岁能活呢!”

她狂喜了一阵,即便这不是她的生命。

她把温度计递给了我,确实是六十的那一条线。

所以是谁想到把测寿命的做成温度计的?

“没想到我能活这么久。”

“是啊,我看您一脸死相,以为您活不过四十岁呢。”

这家伙.......

“你不试试拿测寿命的去给别人测吗,至少能混口饭吃。”

“不行不行,做这种事会被上面的大人残忍地处理掉的。”

呵,他们也真是奇怪。

“那么第二种呢?”

“第二种啊,我觉得是最温柔的一种呢,您和青梅平分剩下的寿命。”

她开始在原地转圈。

“而且您的青梅挺年轻的吧,说不定还能凑一对呢,呜哇,想想就很少女漫。”

那种事.......

“我知道了,第三种呢?”

“我觉得到第二种就差不多可以了哦,确定要听第三种吗?”

“这不是你推销的套餐吗。”

“好吧,只是您要做好心理准备。”

她把最后一罐碳酸饮料打开。

“她会置换现在的你。”

“什么意思?”

“十年前死去的会是你,而不是她。”

“相当于让她来体验现在的你,不过不知道她会不会像您这般留念她。”

“她会知道现在的事吗?”

“怎么了?担心了?我觉得你这样的好男人一定没问题的啦。”

“我只是想她活得自由些。”

“关于是否有记忆,她不会知道现在的事,毕竟她不是被选中这次复活机会的人。”

“这样啊,也好。”

“有点伤感了?付出变成了空白不好受吧。”

“我是无所谓的,我这样的人,是无所谓的,你明白的吧。”

“呵,烂泥?还是失心者?你们这类人是不是都这样?”

“我只是活的足够完全了,说实话也活不动了,你们不是能看到我的记忆吗,就不用再拷问我了。”

“啧,我还像再寻点乐子的说。”

“还有前面那两个套餐,我想条件没那么简单吧,或者说结果并不完全。”

“咦?你什么时候发现的?”

“本来复活这种东西,就和血债血还一样吧,只是以命换命,精神上仍旧是空缺的。”

“所以,还会失去什么?”

我看不见月亮,整座城市只剩下我们了吗。

“啊,亏我这么喜欢您,您请我喝饮料,是确确实实的大好人,真舍不得啊......”

她顿了顿,把空罐子堆成一座小塔。

“第一种,她会彻底忘却你的存在。”

“第二种,你和她会互相忘却,而且世界那边是不会允许你们再有关系了。”

“无谓的复活吗.......”

“现在您怎么想,就算现在逃跑也没问题哦。”

她虽然语气上还是很从容,但神情上出奇的动摇。

“我是不会逃的,而且也会给你添麻烦吧。”

我得去面对。

“呜哇!您真是大大大好人啊!”

“在这之前,你能听一听我和她之间的故事吗。”

“嗯呐,我最喜欢听快死的人的故事了。”

“要说青梅竹马的话,世界上大概有千千万万个吧,我们不过也是里面再普通不过的一对,做着和别人一样的事,说着和别人一样的话。”

我和她,其实再普通不过。

“只是有一天,很普通的一天,她问我现在的世界是否有些厌倦了,要不要去别的世界呢?”

“像是一般女高中生会问的话。”

“我回答她,如果到了另一个世界,要不要从朋友做起。她很惊讶,问我难道我们不是永远的青梅竹马吗?”

“你那时究竟想说什么。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

我不知道,因为那一刻我其实很愉悦,有一种脱离了这个世界的感觉,虽然只是一小会。

“结果那之后她赌气了好一会。”

“哈哈哈,烂人。”

“其实比起复活,我更想要的是可能,所以我才会来这。”

“你其实不用隐瞒,我这样的人已经人生体验完全了,就算称不上幸福的死,至少也死的很完全。”

“我也有自己的难处的,都是打工的,多多体谅下我呗。”

“嗯,所以我感谢你说了实话。”

“我对自己无所谓,大抵也是一种谎言吧,我真正无所谓的,是这个没有可能的世界。”

从负到正。

从死到活。

从过去到未来。

尽数被隔断。

这样的世界,对我而言已经死了吧

“还有放不下她,虽然说出来很羞耻,其实平时这些羞耻的话都是我主动来说的。”

“羞耻的话让我来说吧,你可以尽情大笑了。”

“没想到你也会说出这种有趣的话。”

“在她走后只剩下我一人体验人生什么的,太狡猾了,我不想这样。”

“无论在哪个世界,让值得幸福之人获得幸福,让爱与被爱允许存在,让它继续吧,你想这么说?”

“我没有那么高尚,只是想要一个有可能性的世界而已,现在我想实现它。”

心上永远被割去的那一块,不再存在,无法修复。

所以我接上坏的部分,哪怕坏的彻底,仍能去修理它。

“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,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觉得自己活得完全了呢?”

“忘了,抱歉。”

“真是爱说漂亮话的家伙。”

她抱着空罐走了回去。

我迈着像是高中时那会有事没事般的步伐走了回去。

“最终话,选好套餐了吗。”

“选好了。”

我躺上床,出乎意料的柔软。

“最后,能让我问个问题吗?”

“我的名字吗?还是我的组织?还是我头上的光环?抱歉,我想保持点神秘。”

......

“你是不是早就知晓这一切了。”

她头上的光环闪了闪。

大抵是思绪的闪光。

“秘密~”

我闭上了眼睛

像是很久前就已经闭上了一般

......

......

“晚安,先生。”